怀疑染上新冠肺炎寻求自救，一个法国留学生的慌乱与哀愁

原标题：怀疑染上新冠肺炎寻求自救，一个法国留学生的慌乱与哀愁

一周胆战心惊的隔离生活后，汤安琪在3月17日这天得以平静，她的法国同学克罗蒂尔的新冠肺炎检测结果下来了，呈阴性。

在得知解除危险的信号后，她长舒了一口气。一周前，她在学校的组织下与同学们一道抵达法国马赛参加WORKSHOP课程，却被接连而来的学生高度疑似新冠肺炎的症状中途叫停。

从马赛匆匆返回巴黎后，她有着难以抑制的恐慌，不停的怀疑自己是否被感染，每天隔半个小时就要喝水，甚至做好了确诊新冠肺炎的准备。

在拨打法国的医疗急救电话却被要求仅居家观察后，隔离在家的汤安琪努力每日为自己做一顿营养丰富的饭菜，按时吃莲花清瘟胶囊，这成为她唯一的自救方式。

她还不能回国，她告诉自己，“还有大量的设计作业以及参赛项目等着做。”慌乱之中，每日照常学习工作成为另一种安慰剂，在异国他乡尽力驱散一周的焦虑。

疑似感染

马赛地处地中海地区，3月大风多雨，被高度怀疑为新冠肺炎的克罗蒂尔，是上周三开始出现疑似症状的。汤安琪和克罗蒂尔在马赛被安排在同一栋公寓。吃早餐时，克洛蒂尔即向汤安琪表示自己不太舒服，汤安琪当时以为她只是感冒，随后，她们到当地的文化中心准备上课，而此时克洛蒂尔开始出现发烧的症状。

因为身体不适，克洛蒂尔提前跟老师请假，“因为新冠肺炎疫情，我们一方面担忧她会不会是感染了，但是又努力说服自己应该只是普通感冒。”汤安琪觉得自己始终抱有侥幸，“其他室友也是这样，法国人一直在为她不是新冠肺炎辩护， 都说她就是吹风感冒了。”

克洛蒂尔的父亲是法国著名的传染病防治专家，在描述完自己的症状后，她的父亲希望克洛蒂尔回家。

周三当晚，因为担忧室友可能确诊，与之密切接触3日的汤安琪取消了原本结束周五课程后的游玩计划，远在比利时的男友也因为担心新冠肺炎的流行，退掉了来南法的机票。

周四上午，教室里坐在汤安琪身边的一位男生，开始出现咳嗽发热，这让她感到更加紧张，在新冠肺炎呈现世界大流行的趋势下，原本普通的感冒症状都会令每个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。

结束PPT展示后，男生向带课教师告假，接连两位学生出现症状，让老师温蒂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，她立刻给学校发了邮件汇报。

午餐后，同学们收到了来自学校的反馈：接下来在马赛的课程全部取消，同时学生不能再进行集会。

“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。”汤安琪对学校如此迅速的采取行动感到惊讶，此前法国的防控政策让她一直颇为不满，“法国人有种迷之自信，总觉得自己不会被感染，就算有了症状也不是新冠肺炎。”

但汤安琪还是在心里觉得，事情是不是还没有那么糟糕。“一天没有确诊，我们就一直心怀侥幸。”

争吵

汤安琪已经在法国住了三年，自同济大学毕业后，她就来到法国深造，她喜欢巴黎这座城市，浪漫而自由。

但这个国度的自由氛围却在面临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时，呈现了另一种面向，这让汤安琪感到恐慌。

周四，汤安琪偶然得知，室友克洛蒂尔回家后在父亲的判断下是新冠肺炎，传染病专家的诊断，让原本心怀侥幸的同学们都慌了神。

在马赛这个海岛上，10位学生被安排住在多人混住的集体公寓，若克洛蒂尔确诊，他们是理论意义上最密切的接触者。

“当下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收拾行李，预备换酒店。”为逃离这满是病毒的房间，汤安琪决定不再和同学们群居，但这遭到了同学罗杰斯的抵触。“他觉得我不应该出去住，我们应该在一起隔离以免把病毒传染给别人。我不知道怎么解释，当时内心非常慌乱，如果克洛蒂尔是新冠肺炎，这几天的密切接触，我一定已经感染了，如果要隔离也需要单人隔离，我觉得他很荒谬。”

汤安琪生气的挂断了电话。“之前克洛蒂尔出现症状的时候，他们就一直在找借口，我也就抱着侥幸心理，尽可能的不恐慌，因为大家都不恐慌，我不想要那么不合群，但是结果呢，她爸说她是！”

情绪在此刻占据了上峰，汤安琪的脑子一片混乱，在反复考虑半个小时之后，她决定据理力争给罗杰斯打电话：“如果你很担心健康的问题，那么我想说，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公寓，我们应该立刻各回各家自行隔离，走之前还应该买一瓶酒精把所住的公寓都清理一遍！”

她还没说完，罗杰斯即反驳她：“你不知道什么是隔离！”

“我当时气急了，我是从中国疫情最严重的地方来的，就算要隔离也是要一个人住一个房间隔离，如果你们真的非常担心这个情况，就应该听从我的建议。”

汤安琪回忆这起争执，称自己来法国三年还从未说过这么溜的法语。挂断电话后，她感到颓丧，“其实她们说得也对，不希望再把病毒传染给别人，但是我对别人负责，谁来对我负责？”

26年来，她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棘手问题，为了学业辛辛苦苦从中国返回法国，又来到马赛，却可能不幸感染病毒，汤安琪想，自己拿的是什么奋斗剧女主人设，“可能是韩国现实主义题材吧。”她自嘲的笑笑，但为了不再把病毒带到别的酒店，她最终决定退掉已经订好的房间连夜买火车票返回巴黎。

自我隔离

3月17日，法国因新冠肺炎疫情宣布封城，10万警察街头巡逻并禁止民众15天内的非必要出行，而汤安琪此时已经在家隔离了一周。

法国封国首日地铁状况（图片来源：梨视频）

自上周四连夜买火车票赶回巴黎后，除了第二天外出采购大量的食材外，她再也没有出门。

周六当天，学校发来邮件，老师表示，克洛蒂尔经过父亲诊断为新冠肺炎，原本在同学们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被公开。自上周四开始，一起曾前往马赛的10名学生被要求全部居家隔离，每一天，他们都需要向学校汇报自己的健康状况。

坦然接受似乎是一瞬间的事，而在此之前，汤安琪已经有了漫长的心理准备。

她从购买的牛肉、鸡腿、鸡蛋中抓了一些，为自己做了一大锅卤菜，“害怕也没有用，这已是既定事实，我觉得我极有可能被她传染，但就算我是病毒携带者应该也是轻症，所以淡定一点，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就好。”

过去两个月，她一直在关注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师万谦，在疫情中，万谦一家四口不幸在除夕夜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，此后一家人上演了一场教科书般的家庭自救，最终在2月底陆续痊愈。

“这对我来说是个特别鼓舞人心的例子，他说自愈最重要的就是吃好喝好休息好，他经常给自己炖鸡汤，以免日后没有力气做饭。”

因为疫情扩散，在法国已难以获得检测，法国政府也呼吁，为避免医疗资源挤兑，无特殊情况不要直接去医院和诊所，在打完医疗求助热线被仅要求居家观察后，汤安琪的时间大多用来做饭和睡觉。

卤牛肉、炖鱼汤、做葱油拌面，多年留学生涯修炼出的厨艺在此刻发挥了作用，每天保证10小时的睡眠，现在也成了头等大事。作为设计学院的学生，汤安琪很少有如此充足的睡眠时间。
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因患有间歇性支气管炎，这几天，她开始咳嗽，这让她又有了些许紧张。“前段时间已经好了，我不知道这是被她传染了，还是感冒再次复发了。”

大流感

汤安琪曾读过一篇葡萄牙小说，英译为《BLIND》。那是一个描述大型流感来临，国家遭遇重创的故事。在接二连三与主人公接触的民众感染后，一个旧工厂集体隔离的群体，塑造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群居地，但最终却走向反乌托邦的境地。因为书中描写的情节，让她在这场亲临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心有余悸。

目睹了国内的防疫后，她回到法国，最担忧的依然是混乱和失序。

为应对国内疫情形势，法国总理爱德华·菲利普宣布，自3月14日午夜起，关闭餐厅、咖啡馆、迪厅、电影院在内的所有非生活必需场所，全法范围内各剧院及文化中心演出也都叫停。

前一天，汤安琪前往超市，那里正在发生似曾相识的抢购现象，礼拜五很少有法国民众会拖着小推车出现，而当天这样的场景却随处可见。

法国超市情况（图片来源：梨视频）

“巴黎超市里的洗手液都卖完了。”而口罩是奢侈品，两周前，她还能买到口罩，到了3月6日左右，在法国，买口罩已经需要开具呼吸道疾病的处方证明方有购买资格。

在确定自己极有可能患有新冠肺炎后，她反而平静了很多。“不再担忧我是否染上新冠病毒，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要准备毕业论文，要做设计科的作业，四月份还有项目竞赛，我还需要在那个时候找工作。”

对疾病的恐慌，现在更多演变成了可能因为疾病打乱生活秩序的烦忧，但是她依然很难让自己安定下来，总不断有新闻刺激着自己的脑神经，而为了多喝水抑制咳嗽，她几乎每半个小时就需要去一趟厕所。

山河瘟疫

身在异国，汤安琪对疾病这件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和紧张，“我不是怕死，留学生这个阶段让我很害怕生病，生病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，既耽误事情心情也不好，很难有人照顾我。”

总归生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，过去三年，她似乎凭借这样的信念让自己几乎不去医院，她也决定不将可能染上新冠的事情告诉父母，她要自己扛过这一切。

平静过后，汤安琪甚至可以调侃这样一件原本让自己产生恐慌的事。她笑称自己拿的是现实主义题材女二的剧本，贾樟柯可以拍个新片子叫《山河瘟疫》，但她又同时清醒的认为，可能很多人跟自己有相似的经历。

“我并没有觉得可能患新冠肺炎这件事很意外，也没有觉得我很惨，比起在疫情中那些真正受到伤害的人们，我甚至都算不上运气差。我一想到武汉的那些人，我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惨，我发自内心的对武汉人民感到抱歉。”

很多留学生在国外因为担忧缺少医疗资源而选择回国，汤安琪却毅然决然的给出了否定的答案。“我的学业不能中断，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，不能干什么事的恐慌不亚于疾病带给我的恐慌。” 她一直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，绝不会因为疾病和困难中止前进，而另一个让她难以作出回国决定的是，远程交通的风险令她觉得不安。

过去一个月，她眼看着法国的疫情越来越严重，学校已经决定准备下周一采取网络教学，这又让她觉得后悔，早知如此，不应该今年匆匆为了开学从中国来到法国。

3月17日，就在法国宣布封国后，她获知了一个好消息，克罗蒂尔进行了新冠肺炎检测，呈阴性。当晚，她愉快的跟朋友们分享了这个消息，“就像每年春天，我都会觉得我似乎得了肺炎，但所幸，每次都是虚惊一场。” 她终于得以在过去一周的焦虑中拨开云雾，安稳的睡上一觉，醒来后将再次获得一种新生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均为化名）

文/蒋小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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